小影的影子

父 亲

文/吴旻

    人世间有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愿意面对，等到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往往已经无言以对。这就是悲哀了吧。

    就在那一天，我伏在姐姐身后，听他说：“我不想走，我舍不得”的时候，我才感觉到离别，生与死的离别是如此苍凉。那一夜，他不停地说了好多好多话，我才明白我们同他说的话太少了，我们听他说的话太少了。等你明白这些的时候，也只有憾恨无语了。前些日子和同事谈起“原罪”，这样何尝不是一宗罪呢？

    过了两天，他好些了，我想帮他揉揉手臂，他拒绝了，忽而又笑了一下对我说：“那天，我以为我要走了。”好像说着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一般。

    我们现在经常问他的问题是：“瞧瞧我是谁啊？”他会说：“我的女儿，我还不认识啊。”这样长的句子，他说的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清楚了。

    有一天，我们不知怎么谈到了“挨打”这件事，他说，我的女儿不能打。大家问他该打谁好呢？他笑着说：“打她们妈妈。”“为什么要打她啊？”“我都生病躺在床上了，她也不来看我。”大家都笑了。因为刚才还是妈妈把他拽起来靠在床上呢。这样幽默的他，我是多长时间没有见着了呢？

    从前的从前，他喝酒的时候，喜欢到一点在桌上然后点燃给我们看。看蓝色的火焰在桌上、凳子上摇晃，并因此烧坏了大方桌和一张板凳。

    他喝酒的时候还喜欢摇头晃脑学着孔乙己说：“多乎哉，不多也。”于是我每每读到《孔乙己》一文，总觉得有些亲切。

    他喜欢在我们帮他盛饭时，拖长了音调说：“please。”牙齿漏风，表情夸张，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他还说起过上学的时候把他叔叔还不知是老师的教鞭绑在石头上扔进了河里，还有很和蔼的会帮他们洗被子的师娘，还有自己的同窗。

    他有《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还有大半本破破烂烂的《儒林外史》，唯独没有《水浒传》。因此，我到现在也不太喜欢《水浒》也没有将《水浒》读完。他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带着老花眼镜，读着《聊斋志异》。

    而现在，他躺在床上，会张望着要求找鞋子穿，喃喃地说“扶着我，我站得起来”。会希望我们回去看看他，又交代妈妈转告我们，天冷了，就别天天回来了。是啊，想着我和姐姐的时候，他总是特别特别清醒。

    龙应台的《目送》，我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如今也只能像她一样，望着父亲老去的身影，在心底轻声地说：“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